悠長的古街、幽深的古井、幽暗的古茶樹、悠遠的雕版印刷術(shù)……漫步在古街上，有暗香隱隱傳來。

坐落在福建省南平市建陽區(qū)書坊鄉(xiāng)的這條古街，叫康寧路。路不很寬，兩旁的建筑古色古香、華美精致，本著修葺如舊、保護中創(chuàng)新的原則，這里修建了建本文化展示館。從備板、寫樣、校準、刻板、印刷到裝幀，栩栩如生的蠟像場景，讓建本雕版印刷的步驟活靈活現(xiàn)。

書坊鄉(xiāng)被譽為“圖書之府、建本之鄉(xiāng)”。建陽雕版印刷在唐末五代時期起步，北宋時就出現(xiàn)了“書市”，南宋時更是聲名遠播。建陽書坊古稱“崇化里”，曾是圖書出版印刷中心，雕版印刷業(yè)繁盛700余年，清代仍有刻印。這里刻印的書籍叫“麻沙本”“建本”，與臨安的“浙本”、成都的“蜀本”齊名。明代，崇化里因產(chǎn)書極多、書坊林立，被贊為“書林”。清代以后，崇化里改名為“書坊”。

宋代理學家、教育家朱熹曾在建陽著述論道、創(chuàng)辦書院、教學鄉(xiāng)里，弟子蔡元定、黃榦、劉爚、葉味道等紛紛效仿，建陽“書院林立、講幃相望”。當時，建陽有私刻22家、坊刻29家，崇化里所出書籍，自六經(jīng)到訓傳，農(nóng)桑醫(yī)算，無所不包，刻印圖書行銷天下。

所以，這香是雕版油墨的香氣嗎？是，又不全是，油墨的香有厚重而失清醇。

陳高先生80歲了，筋骨硬朗、精神矍鑠，住在康寧路有100多年歷史的老宅里。老先生介紹，這房是他的爺爺所建，爺爺是茶商，自1903年起，歷時3年，動用木匠200多人、泥水工300多人，建造了自家宅院。院內(nèi)的柱子、橫梁、窗戶以及桌、椅、床等主要家具均用名貴楠木建造，因而得名“楠木廳”。老宅到現(xiàn)在仍然保護得很好，許多人慕名前來欣賞。撫摸著生出歲月釉光的柱子，我深吸一口氣。楠木的香氣很淡，但不是那種潛入身心的香，更多的是挺拔的沉實。

又想起下午去的“寒泉精舍”，那是朱熹在母親墓地旁開設(shè)的第一所書院。與朱子第一次近距離相望，由“孝”引出的理學，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。修葺一新的“寒泉精舍”里，一卷卷線裝書擺在架上，散發(fā)出古典的醇香。這是那香氣的發(fā)端嗎？

宋有朱子開學館，今有建陽讀書吧。據(jù)了解，建陽區(qū)現(xiàn)有40多家公益書吧，“書香建陽”正以一種深耕播種的務(wù)實，建設(shè)城市十分鐘書吧圈。

在花海公益書吧，志愿者薛必秀從近百公里外的邵武市趕來，讀書之余，做些收拾圖書、傳播文化之類的工作?；ê晌挥谀掀绞畜w育中心附近的花海公園內(nèi)，建筑面積800余平方米，采用玻璃幕墻加鋼結(jié)構(gòu)，內(nèi)飾全部由竹木制作，從樓梯到地板，從桌椅到書架，無一不散發(fā)著竹木的清香。許因位置靠山，又是城邊，地理環(huán)境的微小差別，讓這里的溫度比別處稍低。微雨中，些許涼風襲來，一掃閩北的燠熱。

時時有市民來到這里，坐在竹椅上、伏在竹桌前看書，愜意的樣子讓人難忘?！拔覀兠恐芏加谢顒?，來這兒的市民很多，除了讀書、聽書、學習，很多人還加入了志愿者團隊，捐書捐物……”志愿者詹玉娟說。所聞所見讓我欣喜，不斷被各種香氣包圍，似乎正迷失在一個香氣彌漫的夢里。

在人行公益書吧，滿頭銀發(fā)的賴云洲老人，正熱情地與讀者交流。他是建陽區(qū)全民閱讀促進會常務(wù)理事、惠民公益書吧（潭陽書舍）執(zhí)行舍長。他的紅馬甲上，金黃色的標識格外醒目，其造型是一本翻開的書頁，為“建”字的變形，書本下面印著“潭陽書舍”字樣。如今，這四個字已成為響亮的建陽名片。潭陽書舍項目建成多家城市公益書吧，人行公益書吧就是其中之一。銀行把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拿出來建設(shè)書吧，是鬧市里沉靜的奢華，是一個城市的活力與希望。

像這樣把街邊旺鋪遷移到別處，讓城市書香彌漫的還有建陽一中。建陽一中是百年老校，臨街的建陽一中校友公益書吧與書店相連，通過書吧的谷倉門，就是“南北望”書店。書店營業(yè)時間為早上8點半到晚上10點半，書吧也在這個時間段開放。據(jù)悉，公益書吧用房由建陽一中免費提供。

我在尋香途中看到，在建陽，對讀書、對文化情有獨鐘的人還有很多。比如熱愛歷史的李家欽，他用自己積蓄創(chuàng)辦的書林樓，一磚一石都是對建陽昌隆文脈的守護。比如“水云間”的建盞傳承人、獨創(chuàng)“百花盞”的工藝美術(shù)大師蔡龍，以及他一呼百應(yīng)、不斷擴大的朋友圈……

麻陽溪是建陽的母親河，它與發(fā)源于武夷山的崇陽溪穿城而過，交流匯合于老城后成為建溪。就像無數(shù)的水滴匯成澎湃的河，像一枚枚漢字經(jīng)雕版刊印成書，正是從政府到社會各種心中有愛的人們，一同呵護出書香建陽。

朱熹在《芹溪九曲詩》中寫道：“一曲移舟采澗芹，市聲只隔一江云。沙頭喚渡人歸晚，回首蘆峰月一輪?！币蛔柍牵氩克未罚憾鳂s、翠屏峰、考亭書院、宋慈、兩把刷子等符號，都是水下的冰山，有跡可循、有章可查，讓人敬畏。

讀書能讓人清秀骨骼。這是建陽的風骨嗎？平和中安靜，思考中前行？上對得起祖宗、對得起典籍，下對得起這個時代，有種慎終追遠的覺悟和往者不諫、來者可追的氣度。

擁有書的城市是幸福的，浸潤在書香中的人們是幸福的。此時，神奇的香又悄悄飄來。這香實際上是學養(yǎng)煥發(fā)出的儒雅之氣，是萬物和書涵養(yǎng)出的氣質(zhì)幽香。在建陽，最是書香能致遠。

（刊發(fā)于2025年4月24日《中國文化報》6版）

作者：鄭叢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