隋朝創(chuàng)立科舉考試制度時，并不一定是三年才考一次的。到了宋朝，已形成三年一考的定例了。所以，三百年的宋王朝，考進士的場次也就是一百場的樣子。

科舉的終極考試在殿試，狀元就是在殿試產(chǎn)生的，名次也是在殿試確定的。

殿試結(jié)束，塵埃落定，官方就會完整地收集一份本場科考記錄的資料，包括考官的名單、考試的題目、進士的名錄、代表性的試卷等。因為，這份資料的重點內(nèi)容是每位進士的個人信息，所以這份資料被稱為“登科錄”或“同年錄”。

經(jīng)歷過上百場科考的大宋王朝只留下兩份完整的登科錄，一份是因為朱子而留下來的《紹興十八年進士登科錄》；另一份是因為文天祥而留下來的《寶祐四年登科錄》。江旭奇在《朱翼·調(diào)燭部·貢舉》中說：“科目不足重人，人自重科目耳。宋登科發(fā)存者惟二科耳。戊辰以朱文公重，丙辰以文信公重。”歷盡塵劫，我們?nèi)匀荒芸吹健肮珓?wù)員”朱子的考試檔案。

第五甲 第九十人，朱熹，字符晦，小名沈郎，小字季延，年十九，九月十五日生，外氏祝，偏侍下，第五一，兄弟無，一舉，娶劉氏。曾祖絢，故，不仕。祖森，故，贈承事郎。父松，故，任左承議郎。本貫建州建陽縣群玉鄉(xiāng)三桂里，自為戶。

——《紹興十八年進士登科錄》，又稱《紹興十八年同年小錄》。

紹興十八年是1148年，《紹興十八年進士登科錄》因為朱子而一直被保存著，然而，并沒有廣為流傳，直到明朝的弘治年間（1488-1505)，一個叫王鑒之的人在紫陽書院刊行后才被世人所知。本來，王鑒之為了強調(diào)朱子進士的身份，將“朱子”冠于書名，稱這本書為《朱子同年錄》。

清朝，乾隆帝修《四庫全書》，當(dāng)時一位翰林院編修叫孫士毅，孫士毅在收錄《朱子同年錄》時，謹嚴的態(tài)度發(fā)現(xiàn)了問題，于是宣稱這本書的書名不合理！他舉出的理由是：同一年的進士榜，按慣例是以狀元來稱某人榜的，比如朱子這榜的狀元是王佐，應(yīng)該稱“王佐同年錄”；選拔進士，是國家的制度，按照年號標識“某年登科小錄”也是國家制度；以朱子來傳承此書可以，但以朱子來冠名此書將國家制度變成一家的譜牒不可以；以朱子的理學(xué)地位而看重此書可以，但以朱子冠名此書而改變帝王的取士系統(tǒng)而獨尊儒者，尤其不可以。

孫士毅的觀點被采納，朱子那一年的進士榜名錄以《紹興十八年進士登科錄》收入《四庫全書》。

紹興十八年進士科的狀元名喚王佐，本來是第二名，他中狀元就像是中了彩。因為，本來狀元是董德元。董德元（1096-1163），字體仁，吉州人，身份很特殊，把狀元給弄丟了。這與宋代的科考設(shè)計有關(guān)。其一、特奏名制度；其二、有官職的讀書人，中狀元要把狀元讓給別人。

宋王朝的科舉考試有特奏名制度。就是連續(xù)考了8次進士又年滿40歲的，或者連考5次進士并年滿50歲的讀書人，就可以獲得恩賜特奏名的資格。只要讀書人勇于一次又一次地參加考試，考到四五十歲，就會迎來仕途的曙光。獲得特奏名資格的考生可以直接參加殿試。宋代的殿試是全部錄取的，意味著特奏名的考生一定會是“特科進士”。有一個笑話，一位特奏名的考生在試卷上寫“臣老矣，不能為文也，伏愿陛下萬歲、萬萬歲”。17個字的試卷就得了 “初品官”、拿一輩子工資“食俸終其身”的優(yōu)待。

紹興十五年（1145），董德元已50歲，獲得特奏名的資格，成了特科進士并到道州寧遠任主簿了。特奏名不是考生真實的身份，所以一般被人看不起，于是，紹興十八年（1148），董德元繼續(xù)再考，結(jié)果一考考出第一名的好成績。由于他是有官職的，根據(jù)制度設(shè)計，他要讓出來給第二名的王佐。但董德元的待遇與狀元相同。

王佐榜進士共三百三十人，朱子列第五甲第九十名。

那時的錄取分五個檔次。類似現(xiàn)在的本一、本二、本三之類。五個檔次依次是一甲、二甲、三甲、四甲、五甲。朱子那一榜的一甲十人、二甲十九人、三甲三十七人、四甲一百二十二人、五甲一百四十二人。朱子列第五甲第九十人，如果按名次來算，朱子列第二百七十八名。

不同的檔次，身份不同，待遇不同。

第一甲的，稱“賜進士及第”，同時給予“文林郎”的行政待遇；

第二甲的，稱“賜進士及第”，同時給予“從事郎”的行政待遇；

第三、第四甲，稱“進士出身”，沒有具體行政級別；

第五甲，稱“同進士出身”，沒有具體行政級別。

因此，不能稱朱子“進士及第”，只能稱“進士出身”。

《紹興十八年進士登科錄》中，朱子的原籍是“本貫建州建陽縣群玉鄉(xiāng)三桂里”，朱子祖籍是婺源，出生于尤溪，父親去世后居住五夫，參加科考前，因岳父劉勉之已移居建陽群玉鄉(xiāng)三桂里的蕭屯，便將戶口落到了建陽。

宋代科考對“本貫”的要求很嚴格，早在宋太祖開寶五年（972），即有明確的規(guī)定，只能通過本貫參加科考，不能在寄居地參加。嘉祐三年(l058) 三月對本貫又有了更為嚴格的規(guī)定：在某地有戶籍七年以上，而且有祖、父墳?zāi)顾诘?，才可以落籍成為本貫。意思是在?dāng)?shù)刂辽俾鋺羝吣?，而且祖父、父親的墳?zāi)挂苍嵩诋?dāng)?shù)?，才能認定考試的籍貫。

歷朝的科考都有名額的限制，因此，朱子的本貫是合法的，也得到當(dāng)?shù)卣J可的，不像是打擦邊球的“高考移民”。

宋代的建陽設(shè)六鄉(xiāng)，分別是群玉鄉(xiāng)、升龍鄉(xiāng)、建寧鄉(xiāng)、崇政鄉(xiāng)、仁義鄉(xiāng)、開耀鄉(xiāng)。

其中群玉鄉(xiāng)包括：三桂里、均亭里、崇任德里、興賢上里、興賢中里、興賢下里。群玉鄉(xiāng)包括如今的考亭、回瑤及徐市一帶。

根據(jù)當(dāng)時的戶籍制度，如果曾祖父健在，戶主就是曾祖父，戶口就登錄在曾祖父的名下；去世就登錄在祖父的戶籍上；如果曾祖和祖父都去世就登錄在父親的戶籍上；如果連父親都去世的話，自己登錄為自戶。也可以登錄在叔叔、兄弟的戶籍上。因此有“曾祖為戶”“祖為戶”“父為戶”“叔為戶”“兄為戶”“自為戶”等類型。朱子“自為戶”，自己是戶主。

古代的“籍”“貫”是不同的?！柏灐眰?cè)重于居住地?！凹眲t不同。在徭役時代，“籍”類似于某個家庭從事的職業(yè)。比如，軍籍、匠籍、伎籍，他們世代當(dāng)兵、當(dāng)匠人、當(dāng)伎樂者，在古代做什么行業(yè)是很難改變的——“籍”通常是難以變更的。

元代的大儒姚燧，任翰林學(xué)士時，有一天在玉堂設(shè)宴招待賓客。他發(fā)現(xiàn)一位與眾不同的歌妓，姚燧問她的身世。原來，她是真德秀的后人，因為家道中落被賣入樂籍，成了歌妓。樂籍是賤籍，世代以討人歡笑為生。姚燧大驚，真德秀是朱子的理學(xué)傳人啊。于是，姚燧為真氏脫去樂籍，并把她嫁給了一個小吏為妻。真氏寫下一首《仙呂·解三酲》相送：

本是明珠擎掌，怎生的流落平康。對人前喬做作嬌模樣，背地里淚千行。

三春南國憐飄蕩，一事東風(fēng)沒主張，添悲愴。那里有珍珠十斛，來贖云娘。

如果沒有一定的地位，要為真氏脫籍是極為困難的。

朱子的歸屬地有許多爭論，但從當(dāng)年的公務(wù)員“考試檔案”來看，朱子自填“建陽縣群玉鄉(xiāng)”，那他是建陽人，這不需要爭議。

那一年，朱子同榜的還有一位來自建陽的進士，名喚陳旦，字明仲，崇化里（今書坊鄉(xiāng)）人。以后的歲月，朱子與陳旦將有很多交集。

作者：□祝熹